李白《憶秦娥》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
西風殘照,漢家陵闋。





上片:秦娥,秦地的美麗女子。
揚雄《方言》:秦地呼美麗女子「娥」,吳地呼美麗女子「娃」。
地點可知大略在陝西秦地一帶,
而首句簫聲咽,可聯想自秦穆公時代的神話故事『乘龍快婿』中的簫史,
此處的秦娥亦可專指為穆公之女秦弄玉。
如假設故事取材自簫史弄玉的故事,
則與故事內容大相逕庭;兩人逍遙自在,
最後登天成仙,又怎麼會簫聲『咽』,秦娥『夢斷』呢?
可知作者引用了簫史弄玉的典故,而將內容大為改造。




夢斷,忽然驚醒。
可得知秦娥的情緒狀況是不甚安穩的,
夢斷秦樓月,省略了動詞『望向』。
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灞陵為漢文帝的陵墓,古代的交通要衝,
時人常在灞橋上送別;而柳樹諧音『留』,
取其外形似繩,得以『留人』,皆是不願分離之意。

告別時常折取一支柳條而贈行者,
而有『灞橋折柳』之俗。
何以在秦樓月之後接上『年年柳色,灞陵傷別』呢?
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別離是傷感、不捨的,在此猜想秦娥夢裡驚醒的原因,
是聽聞簫聲,或者在夢裡夢見了簫史正吹奏簫,
心有所念而情緒激蕩。


而兩人正面臨著分開的現況,心中思念,
故聽聞簫聲,加倍思念,
聆聲思人不可見,簫聲聽來也就備感淒愴了。


秦樓月兩句的重複,
在形式上可解釋為詞格律的要求。
但如果僅是如此,似乎沒有意義;
重複的意義,在推測上,為『時間的貫串之用』,
以王少伯《出塞》詩中『秦時明月漢時關』的手法,
以月亮作為貫串時間的媒介。
月亮為永恆的象徵,在時間上來說,
永恆、不變,而相對的是變化的人事物。

前句的秦樓月,為秦代秦娥在樓中所望之月;
後句的秦樓月,為唐代詩人在樓中所望之月。
於是我們可以將前後兩句的『秦樓月』,
作意象式的切換手法。
首句的秦樓月,是秦娥夢斷時仰望的月亮,
將視角慢慢往上移動,看見月亮,
中間遲緩了一些時間;
第二句秦樓月,視角漸漸向下,
而人物已經從秦娥,變成唐代的詩人。
由此可知,兩句的秦樓月,
是一種場景的切換、
古今的對照,此種對照意義為何?
得須從李白所改造的故事來看。

原本的簫史弄玉為神仙眷侶,快樂無憂。
此刻在詞中竟然也面臨著生離死別的痛苦,
要知道神仙是長生不死、逍遙快樂而為凡人所羨的,
居然連神仙也難掩離別傷悲,更無論在世人者。
月亮在空間上無遠弗屆,
古人常借明月以寄相思,
如蘇軾《水調歌頭》:『千里共嬋娟』。
又如張九齡《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秦娥藉著月亮來思念蕭史,今人也藉著月亮來思念離別之人。
秦代的秦娥看著月亮,今人所望之月亦是秦代秦娥所望之月;
同樣的情感,同樣的悲傷。
李白引用了簫史弄玉的故事,
更加強了命題的立場:
人生難免於生離死別的傷痛,凡人如此,神仙如此,沒有例外。
李賀《官街鼓》:『幾回天上葬神仙,漏聲相將無斷絕』
一句也說明了如此的體悟。
神仙也會死,生命無法永恆,
時間不停的流逝,而短暫的生命,
難免於生離死別的悲傷,沒有例外。



下片:樂遊原上清秋節。樂遊原,長安東南處的高地,
為漢代宣帝以來的遊樂勝地。
在每年三月三日與九月九日,
也就是春秋佳節二日,長安的百姓常常舉家至此遊玩。
清秋節,也就是指九月九日重陽節。
在此句描寫了遊樂地與佳節,時間與空間都如此的搭配恰當、適合遊樂,
讀者的預想下句應該是一片熱鬧的描述;
不過事實卻相反: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車馬人聲俱靜,空空蕩蕩,
呈現一片殘破寂靜之荒涼,產生一種令人驚訝的閱讀感。




此處使用了頓挫的技巧。頓挫又稱開闔、正反、起伏。
姜白石《白石詩說》曾釋頓挫:『如乘船觀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已作。』
波浪有頂有底,是兩個極端相反的位置,
引申為兩種極短相反的內容意境。
所謂頓挫,是將兩種相反內容並列,
形成矛盾、形成衝突的一種技巧。


頓挫可以一連串的發生、進行,
稱為『波瀾』。如《詩‧衛風‧將仲子》首章:
「將仲子兮,無踰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
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這首詩透過女子口吻,以第一人稱的敘述,
對男子表達情意,以及自身左右兩難的處境。
將仲子兮,祈求語氣。仲子,排行第二的男人,踰,越。
女子以祈求的口吻對仲子說:『仲子呀!不要再跑到我的鄉里來了!
不要再為了來到我的鄉里,而損壞了我家所種植的杞樹了!』
此句表達了拒絕的語氣。
如果語氣順沿下去,這排行老二的傢伙恐怕是沒有什麼機會的;
但是第二句豈敢愛之,
又將語氣轉折:『我哪裡真的是珍惜樹木了呢?』
代表的是女子並非真的拒絕了仲子,
而是因為下一句:『畏我父母』也,是怕家裡的人責備呀!
因為怕被責備所以才拒絕;
仲可懷也,女子還是想著他的,
但是又矛盾了:『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又是想要接納仲子,
又是懼怕著父母的責備,
以一連串的頓挫,將女子心裡的曲折表現無遺。

※瑞典的語言學家,將語言分為直線性與橫線性兩種。
直線貫通,可用於說明;橫線有曲折起伏,
像是情感的起伏,此處情感的起伏線,就類似頓挫的手法。



由上文可知,
此處『樂遊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採用頓挫手法,
將原本應該是樂鬧繁榮的景致,
瞬間變成荒涼的淒清之景。
為何如此?此處音塵絕也做了重複。
音塵絕,音塵絕?料想是為讀者所做的疑問之句。



下兩句『西風殘照,漢家陵闋』,
則是為上句的迭宕驚訝景象,提供了象徵性的解答。
此兩句的意象為:漢家陵闋,受著西風的吹拂與夕陽的照映。


秋季,是一年的末季,秋之為氣也,草木搖落。
是一種摧殘的力量;
而一天裡頭最後的時段,則是黃昏,
即將消失的光芒,世界即將黯淡。
兩者皆與帝王陵墓接觸,
產生的象徵意象即是時代的衰微,
帝國的光芒已然消失。
而國家走向衰亡,誰還能有心情出外遊玩呢?
無怪乎『咸陽古道音塵絕』呀。



作者身為唐代之人,以漢代帝王隱喻時代興衰,
再觀察上片所提供的邏輯,
不難得出下片的結論:所有的時代,難免於盛衰興亡之痛。



此闋詞若以閨怨來解釋,
上片或許可以解釋成閨中少婦思念外出的夫君;
但在西風殘照,漢家陵闋一段則難以說明。
而如果單就時代衰微的感慨來解釋,
則難以解釋上片生離死別的痛苦。

上片的主旨為:人生的生離死別。
下片主旨為:時代的盛衰興亡。
那麼兩者的共同主題為何?如果以抽象化內涵來貫串上下片,
人生苦難顯於別離,那麼之前必有相聚之歡樂;
時代若有興亡之傷感,則必有強盛之時的歌舞昇平。
然而歡樂總是短暫,苦痛給人的傷感則是漫長,
所有的美好事物,最後總難免於煙消雲散。


以季節來輔證:上片的季節是春天楊柳生長之時,
下片為秋天重陽日,
以春秋二季包含四時,
代表了:苦痛隨時隨地在發生,無時無刻不存在。




文源於文華師《詞曲選上課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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