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中國人除了刀刻文字是硬體字之外,還沒有使用毛筆以外的書寫工具。
現代人使用原子筆寫硬體字,原型應該是鵝毛筆的進化;拔下一支鳥類的羽毛,
西方人選擇使用硬的部份(也就是翮),而中國人卻選擇了軟的那頭,
就此決定了東西方徹底不同的書寫方式。





除此之外,最初的書寫材料也有所不同。東方很早使用竹簡、布帛,東漢發明了紙,
這些材料因為容易吸水,故有利於毛筆的發展;而西方最初使用動物的皮革,較不容易滲透,
需要較尖銳的部份來幫助墨水附著,這種書寫方式延續下來,倒也有其方便之處。





羅素曾說,只要毛筆還存在,中國文化就不會消失。的確,書法代表了中國文化的精華,
幾千年下來,祖先們使用毛筆,從基礎的公文書寫,到注意文字本身的藝術性,
又因為字型的演變,發展出各種書寫方式。




在教育尚未普及的年代,能夠識字、並拿筆寫字,是一件值得被尊敬的事情。
就算到了近現代,老一輩的人儘管不識字,卻還是很尊重文字,一張寫了字的紙張,
絕對不會被隨意丟棄,它們會被供在臺子上,儀式般的將它燒掉,以示敬意。






就因為文字在人們心中是那樣神聖,因此,古往今來的士人們,當然是神聖的傳承者。
他們一代接著一代的傳承著古老祖先留下來的偉大發明,並追求每一個字的美感,
有人喜歡剛健的筆力,有人偏愛飄逸的神采,寫完了一缸子水還不夠,
便索性把整片池子都染成黑色。





小時候不愛寫書法,跟那天的張忘老師所疑惑的一樣,為什麼要對著紅色的字體去描摹?
這樣應該是畫畫,而不是寫字。小學到中學的書法課,我喜愛在報紙上亂畫,畫龍、畫馬,
畫一張張的醜臉,就是不想寫字,也寫不好,隨便寫了一張就當做功課交差。
另外一個因素,則是:寫書法真的很麻煩,毛筆跟硯台一旦沾上墨汁就很難洗乾淨。
且一個禮拜才寫一天,帶來帶去,麻煩。





上了大學雖修過一年書法課,但很少去上課,沒什麼成效;中文系很多老師都會寫書法、
其中也不乏名家,是故系辦的那一層樓常常可見系上老師的作品,多半是為研究室揮毫。
且系上印刷品不乏已退休老師的書法作品集,加上文錙藝術中心學期初曾舉辦系上老師、
系友的書法作品展,耳濡目染之下,竟又重新燃起對書法的熱情,而我已屆畢業。




為了準備學寧的生日禮物,正苦思不知該送什麼,突然靈機一動:何不自己寫幾個字做成書籤?
於是馬上備妥文房四寶,用報紙、廢紙上練習好幾天,
然後在宣紙上寫了數十組「寧靜致遠」,最後選擇最滿意者,剪下做成書籤,
夾在一本書內當成禮物。何以是這四字?白痴造句而已,無意間竟覺別有深意。




這一寫,就寫出興趣來,此後皆不時在研究室提筆寫起字來。沒有受過專業訓練,
完全不懂如何運筆、如何點捺,所以只能照自己的辦法寫。想不到隨意揮毫,
有時竟也有模有樣,反倒是想要中規中矩寫個方體字時,總是歪七扭八。




週六去了一趟當代藝術館,位於長安西路,學寧在那裡當義工。
她知道我對書法有興趣,恰好這個月的展覽主打書法藝術,某次上課時提起這個資訊,
邀請我找個空檔去看看;暑假很快就來,出國之前,是該找個時間去看看。




館前植兩片稻田,在城市中備感突兀。裝置藝術當道,
許多出人意表的事物常常出現在這類藝術氣息濃厚的地方,之前到北藝大散步時也有如斯感覺。
這兩片「生命的穀倉」,企圖喚醒人們兒時的記憶,稻草的香氣,
收成後踩在水田裡頭抓青蛙,懷念曾經與土地的親近。裝置藝術還有個好處,
通常它怪,所以有紀念性,所以適合用來當做照片背景。



每個展覽都有其主題,這個書法展的主題乃「無中生有」,以董陽孜老師的作品來發揮其意境。
既是「當代藝術」,自然非以往的書法展,而強調其符號性、空間感,
採用大量裝置藝術、互動科技來營造氣氛,使人從中去體會所謂無的境界。




姑且不論書法要怎麼被展現,提到「無」,那就很有得說。
在思想史上最常提到「無」者,老莊一脈道家思想也。魏晉時格義佛教,以道家術語解釋佛教經典,
故偶爾「無」與「空」也常混用,然二者似同實異。無是一種消解的精神,
去掉過多的造作,保存生命的本真,回歸自然,與萬物並行;而佛教的空,
則是否認現世的一切,五蘊皆是虛妄。二者雖在境界上都有虛、靜之心,然道家講無,
肯定人的主體心,將人的生命精神提升到一個高的層次。佛家講空,則是大智慧渡彼岸,
消解人的主體心,回歸寂靜。





買票進場,瀏覽第二展場後,學寧先去集合準備工作。我到一個演講廳,
兩點的演講準備開始,在後排座位巧遇系上的同學熊。演講的主題:
無法無天─玩界達人的書法新釋,主講人是某劇場總監張忘老師。




如前所述,他也好奇為什麼要對著紅色的字體描摹,為什麼不能寫自己的字?
他寫了數十年的書法,試圖要去寫出屬於每個字的個性,最後,把自己當成毛筆,在舞臺上寫書法。





整場演講有一半的時間在看影片,看他們劇場的舞蹈表演,結合書法的舞蹈,
張忘老師在其中擔任書寫者,在布幔上寫下文字,而舞者隨著文字的意境舞動。
熊在演講結束後跟我說他看不懂這個舞蹈想表達什麼,這真是現代舞的一種共相阿,
也就是表演者與觀眾最常發生的隔閡:憑什麼看你在那邊扭來扭去,就可以說這是書法的精神?
這一來一往之間牽涉非常多問題,創作者的主觀意識是否能夠清楚傳達?觀眾又是否能夠接受?
如果無法溝通,那到底是創作者的問題?還是觀眾的素養不夠?





當代藝術似乎常常有這樣的雅俗之論,過於意象式的表現,常常讓人無法理解。
我想現代的創作者自然有其主觀,而且在表現上試圖捨棄以往的客觀因素,
融合一些新的觀點,創作出一種全新的藝術作品;閱讀者自然也是有其主觀,
然而多數人們習慣於使用基模去看待作品,也就是說,符合期待視野的作品,才是好作品,
反之則是瞎搞。在我看來,現代的創作藝術企圖喚醒的是閱讀者的主觀思考,
面對這樣意象式的作品,能不能讓心靈有美的感受?這種感受也許無以名狀,
但是這種感受就應該是創作者透過作品想要表達的。




當然啦,也不能全怪閱讀者看不懂作品。藝術也不能全然背離現實,
過多的抽象、光怪陸離的表現,讓接受者無所適從,訊息符碼被撕裂、打碎,
導致作品完全不可解,流於晦澀,只有創作者自己能夠欣賞。
我能夠接受被密碼化、陌生化的符碼,透過解碼、詮釋,有時候反而能夠創造出新的觀點,
而有不同的感受,如李商隱的無題詩,這是好玩的部份;但是過度抽象的作品,
沒有任何共感經驗的存在,那就只好請創作者藏諸名山了。





張忘老師演講說了什麼,我已經不太記得,這樣人生經驗的分享多是殊途同歸;
他提到創作是無心而為,刻意的想要寫出好字,反而寫不好。等到放棄了、不想寫了,
有時反倒寫出好字。而寫字時又要求專注,在個人經驗上,專注與無心,是否是衝突的呢?
這個問題我也許有了答案,可我想聽聽他怎麼說,於是我問了一個問題。




「老師剛才說不喜歡描摹,所謂端正的字或許能代表傳統儒家的性格,
而老師所說的觀點似與道家精神相合。莊子〈人間世〉裡頭有提到:「墮肢體,去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
這是坐忘的工夫,是無心的狀態。可是創作又要專注,那麼在老師的寫作經驗裡,
專注與無心之間,是否有衝突的感覺?」



張忘老師針對我提出這個忘字提出他的看法,因為剛好和他的名字相關,
被他看出來我丟這個問題根本已經是有自己的看法,所以沒有特別回答,
只是在從這個論點又說了一些經驗,說了什麼我也忘了,恐怕演講結束他也忘了自己剛才說過什麼。
而我問題丟出去就發覺自己說錯話,也是導致我心不在焉的原因。




坐忘的那句話出自〈大宗師〉,〈人間世〉講的是心齋。算了啦,
我想在場的人也沒幾個聽出來。坐忘坐忘,坐著坐著也就忘了。
演講提早結束,我就跟熊一起到二樓展場,
以董陽孜老師的墨寶為主題去發揮的現代藝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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