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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是印象中午後的濛濛細雨,在茶樓上聽琴、品茗,坐看章台搖曳青青,
年少的生命對此,強說愁緒;亦是舒適的晴天,撐一支長篙,緩緩漂浮於水道上,
尋找水鄉中隱逸的塵世淨土,兩岸邊楊柳隨風吹拂,水面波紋如輪,
心靈漸漸歸於平淡,寧靜在濺起的水花中。而如今,她更是生命中偶然的激情,
是山鬼的等待,又只能是旅行者短暫的逗留,期待永恆又無法永恆,欲斷然地捨棄又不甘心放手。
且讓她化成雨,去化育那樓台煙雨的愁緒吧!讓她成為我心中的煙雨江南。
江南,而我又能幾度重遊?




「最後一輛進城的馬車,蹄聲隆隆、捲起煙塵滿天。路上攤販叫賣聲稀稀疏疏,
行人漸少,守城的士卒已經準備關閉城門。而我卻在這裡站成漫長無盡的等待,
斜暉倚山,一片傷心碧色;遠方農村炊煙如織,倦鳥都已歸巢,紛紛飛入天邊那一抹鬱鬱的綠。



你真的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當你穿著青色衣領的學子服,
雍容舒泰地走在街上,是最令人注目的,與你走在一起的青年都相形失色。
那時我們只是短暫的相處,卻不知怎麼地,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相契!
你真的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我見到了你,卻留不住你,任由命運,無情的捉弄。
耳中彷彿聽見,你懸在腰間的雙玉佩,輕輕搖擺,清脆的撞擊聲。」



我想起她踏上公車時微揚的裙角,然而街上黃昏已近,遠目燈華熠耀。
我們還在原地等公車,心裡暗暗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後悔,
因我是過客,只能是過客。坐上公車時的天已入夜,遊蕩在陌生城市的街道。後悔,不斷的後悔。
她綁在髮上的髻,秀麗的公主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當時那張數碼照片還存在著,如今它已隨著杰浩相機的檔案遺失而瓦解,
只能隱藏在我心中,還該不該清晰可見?



當我們一行人到了蘇州,大部分都成了工業區,以往想像的南方水鄉已經不再;
不過還仍有些地方保持著以往的丰采,大概是被拿來做觀光用途,
七里山塘街即是如此。下午一行人遊完虎丘,沿著山塘路走到底就到了留園,
沿路還保持著水上人家的風貌,河邊垂柳,隨風微微飄揚,
即使正當炎熱午後,眼前的景致也仍舊是清涼的。




良景雖美,獨缺佳人來襯,想起一幅買來的蘇繡畫,那是古鎮風情,
水上人家正撐著小船划過橋底,靜止的畫面、寧靜的生活,除了是蘇繡常見的主題,
也是畫家們亟欲追求的動人一幕;水鄉啊!心中的想像,已經足夠使人神往,悠遊在樸拙的風景中,
就算看見一住在水邊的老嫗正擰著拖把,把污水擰入河中,
那也是當地生活,自然成了風景的一部分。



「而你又到了哪裡去呢?城內日日熙來攘往,在禮樂不興的這年頭,
你還能夠回到學校去學習聖人之道嗎?如果是的話,請讓我再見到你吧!
我多麼想念那雍容舒泰的樣子。你是否會想起我呢?當你在學堂裡吟哦賦誦,
我是否就是你心中所浮現的窈窕淑女呢?


梳洗罷,天微亮時,我登上樓頭,在此等候。雞鳴不已,
士卒開啟城門,輜重往來不斷,攤販紛紛開張,這一日已經開始,而你也應該出門,正走向學堂。
你是一定要經過眼前這條大街的,所以我一定能看見你的背影,
聽見懸在腰間的玉佩,那清脆的撞擊聲;路上行人漸多,叫賣、喊價聲絡繹不絕,
車馬來回不斷地奔馳於道路盡頭的兩端,我走到左邊想看看你是否出現,卻又擔心錯過右邊那背影,
在城闕上頭來回游走,深怕一旦錯過,緣份就不再為我停留。」



一班趁著假日出遊的閒人,不必辛勤工作,在此空談風花雪月,自然是快意舒適了;
在山塘街的中段喫了一碗涼皮,喝了一大瓶飲料,一路上舔去兩根冰棍,舒舒服服地,
又悠閒地逛逛當地居民的生活風情,將自己完全地融入在輕鬆的步調裡,
霎時真的忘記原本的煩惱,不管是在台灣的還是在內地的,當下真不太容易想起。



原本只想當做是輕狂年少的遊戲,沒想到憑著當時的那張數碼相片,
她著實令我朝思暮想了好一陣子。在前往杭州的路上,
在西湖邊散步時,或看看相片、或在腦中回想,竟然深刻的出現在心裡頭;
也因為沒有留下姓名,沒有任何聯絡的方式,我不禁想要相信緣分、相信命運,
相信人與人之間有任何一點靈契的可能。
雖然我心裡頭明白,故事總是比較美麗。




行至山塘街尾,只覺得沿途才是我們想看的風景,庭園已非此行目的,留園也不去了,
走進原本想住的明涵堂,跟裡頭的店員聊聊天,
到她領我們去的陽台上去睡了個午覺,直到三四點才醒來。街尾已經類似淡水的老街,
街上遊客眾多,茶館個個沒位置,甚至有電視台包下一間在裡頭拍戲;
吃完當地有名的煎包、雲吞,購買了些當地特產,走到公車站準備回旅社時,已經接近黃昏。




「城外官道,芳草離離。道路蜿蜒,通向不可知的遠方。
你是否因為禮樂不興,而到其他地方去謀求出路、為匡正世俗的遠大抱負,
而走進那蜿蜒的道路了呢?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這正是在夜裡我所驚懼的噩夢,
在夢中你好像一直在我身邊,卻又突然消失不見。我看見你騎著馬離去的背影,
大聲喚你,你卻沒有反應,在睡夢中驚醒,流下清淚兩行;
我不願意相信你已經離去,如是,我想要見你,將是太不可奢求的願望。
如果你已然離去,此生將無緣再見。但即使如此,我仍舊奢求,
希望聽見遠方道路的盡頭,那清脆的玉佩撞擊聲。




你有試圖要尋找我嗎?不管你在哪哩,當你感覺到孤單時,
是否能夠想起我髮上的髻、素潔的衣裙?我是多麼相信你也正想起我,
在學堂裡吟哦時想起我,在顛沛流離時想起我。如果最後你已經與別的女子有了婚約,
是否會在決定一生的責任寄託之前,想起我的樣子,仰天長歎呢?
我們相識太晚,相聚卻又太短,你還記得我的名嗎?你也正急著尋我嗎?」




一行人有說有笑,那自然是十分快活;公車遲遲未到,放眼四地,
張望路上行人來往的各種姿態。有一女孩正走向站牌,穿著平底鞋,
背著小包包,等著公車,身材嬌小,而姿態窈窕。我不敢正眼瞧她,
只得斜斜地偷看,只見她的模樣含蓄,五官端正,
輪廓深邃而清秀,一張瓜子臉,略有混血兒的樣貌。




她的一雙眼睛滿是靈氣,看著她的眼睛,彷彿正對著我說話,我不敢再與她四目交對,
忙轉過頭來,與好友們聊天,偷偷看著她的側臉。我竟忍不住頻頻回顧,
在異鄉遇見一位令我心嚮往的女子,既是歡喜又是遺憾。喜是有幸能見,
即是三生修福;憾是遊子在外,再會遙遙無期,又如何能夠結此緣分?




恰好朋友們也正看見她,也認為她長的漂亮,瞎起鬨要去討張合照。
此起鬨甚合我意,也就不推辭,壯起膽子便去套近乎。正當我開口問她,
而她似乎害羞而不知所措時,杰浩立即會意、拿起相機,拍下了一張合照,與一張她個人的獨照。
她等待的七號公車不久後駛入站,一行人看著她緩步上車,公車鼓著噪音離去,
而她笑著揮手向我們道別的臉龐,也慢慢離開視線,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那時我的心情是興奮的,能與欣賞的女子合影,是多麼令人歡喜的一件事呢?
朋友們都笑我笨,不會趁此良機索取她的聯絡方式,乘網路便利,回台灣也還能夠連絡;
然而那時我只覺得萍水相逢,有機會能合影已經是三生有幸,
不如坐看雲彩悠然遠去,作為美好回憶。只是那張照片,卻讓我在幾天之後,
充滿無限想像,在意念中充實了血肉、醞釀出淡淡情感,並且愈加濃烈。
不知不覺地,我開始想念她,也不斷地後悔當初沒有聽取友人的忠告,自認為是遊子而故作瀟灑,因此換得無限的懊惱。




「午後的驕陽正盛,許多人都為了避暑而在家休息,街上一時冷清。而我卻流著汗、讓汗水濡濕我的衣衫,
只能輕輕的用手帕稍作擦拭,我在等待每一個你出現的可能,並且要隨時保持最美好的樣子。
我總是覺得你會在下一刻突然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對著我微笑,
彷彿先前的苦痛都有如惡作劇,在幸福來臨時就消失無蹤。你可知道,過了今夜,我就無法在這裡等著你了?
在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時代,我的命運只能由家族控制。
即使我擁有著尊貴的身分,亦只是家族用來擴展勢力的工具!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可以偷得一日的自由,
在城門上等待你的出現;然而我並不覺得辛苦,只要能再見你一面,
只要能再見你一面……。你還是不願意出現,並為我結束這漫長無盡的等待嗎?


我看著人來人往、潮聚又散,每個人都正過著自己這一日的生活,
而我卻只有今日能夠等待呀;我只能對你抱有最後的寄託,今日一但過去,
明日我就要到既未知又遙遠的地方,跟著我不認識的男人,在被控制的現實下,
慢慢結束我無可奈何的一生。那麼我的人生將是多麼地悲哀!你聽見我的心聲了嗎?」




一星期後的中午,是我第二次來到蘇州的旅程。趁著改飛機航班,
多了一日空閒,我擅自離開團體,想看看緣份是不是能為了我而神奇一次。
當天早上在上海旅社,還沒等手機鬧鐘響起,七點就已經醒來,或許是昨夜想過什麼念頭,
是遙不可及的美夢。當然,在夢的當下,未必遙不可及,
只是一時的衝動,我就已在前往蘇州的動車上。




公車站的等待,也許根本稱不上等待,只能說是一場豪賭,
期待她能夠再次的出現,準備搭上那班七號公車;而原本只是遊戲的一張合照,
卻變成一星期來的魂牽夢縈,我本有意想讓它成為淺淺的後悔、憂傷,
真的沒想到它竟如排山倒海般襲來,使我再度去尋找。


到了明涵堂,就剛好在公車站附近,付了兩天房錢,
住了下來,我只能有一天半的機會,時間到了就得回上海。
這一天半如果沒有等到,那就表示緣份已盡,不必牽掛,況且原本就不需牽掛,
畢竟只是一面之緣,是我自作多情地認為總有說不出的緣分。
不過當下我的確是堅信不移地,認為真有那一絲的可能。



兩天漫長的等待,實在是考驗我的耐心,只有兩種情況我才有機會等到她,
一種就是她住在留園附近,我們遇到她的時候,她正好要去上班,或者要出去玩,
搭上那班七號公車;又或者是她在留園附近工作,
我們遇到她的時候她正好下班,當時是傍晚,恰好是下班時間。
只要不是以上兩種情況,我所做都只是白費工夫。如果她也是遊子,那我的行為實在是愚蠢至極;
但是我就是想拼拼看這一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試想如果真讓我遇見,
那該是淡薄無奇的人生中,多麼傳奇性的一刻呢?




我從下午待到傍晚,吃了點東西,又從傍晚待到晚上,終於放棄了回旅社休息;
等到次日上午吃了早點後又待到下午,啃著乾糧、聽著廣播,
又待到了黃昏,看著在山塘街擺涼皮攤的大叔拉著車從我面前離去,
叫住他買了碗涼皮填肚子,又待到晚上,直到夜深,直到等待的時間結束,
匆匆離開蘇州,搭上往上海的協和號。




聽著一個時段換過一個時段的廣播節目,奧運聖火的宣傳從沒停過,
一首首的老歌喚起此刻我易感的心情,如影隨形的思念,真有如王菲所唱的抒情歌曲,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我幻想自己是雲遊各地的吟遊詩人,事實上我也真希望自己是這樣一個角色,
到處遊歷,在大地中留下幾葉以真心書寫的詩歌,贈與她一頁情詩,
或者抱吉他彈奏幾個簡單的和弦,唱一首樸素的抒情歌曲給她聽……又甚至開始想到現實的層面,
如果真遇上了該怎麼辦?在火車上我想了好多該跟她說的話,一股勇氣七上八下的在我體內亂竄,
差點讓我喘不過氣;我相信當下我會勇敢地表達我的愛慕,也希望可以跟她暢遊蘇州,
共賞奇山異水,走在柳樹蔭下的街道,快然不知時光飛逝;
又或者,她已經有了對象,甚至有固定交往的伴侶,屆時我只是換來無盡崩潰與失落,
而我會依然選擇等待嗎?



我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衝動,才在北方說別人的不是,
自己反倒是在南方陷入泥沼了,我只好把一切的原因都託付給未知的玄說中,
也許是前世無緣,今生亦只能有片刻相見,而我偏要逆天而行,
片刻相見不滿足,非要歷經一番辛苦,才知造化非人所能夠。



「最後一輛進城的車馬,蹄聲隆隆、捲起煙塵滿天,
路上攤販叫賣聲稀稀疏疏,行人漸少,守城的士卒已經準備關閉城門。


日暮西沉,這城漸歸於一片寂靜。月明高掛,星斗滿天,
明亮了城內的空蕩,照不見遠方的歸途。你究竟在哪裡呢?
是否今夜你和我共此明月,而只能如參、申二星,永不相遇?夜涼如水,
我浸泌在悠悠的思念中,一日雖短,痛苦卻沒有盡頭;忽有夜雨,絲絲縷縷而斜落,
是否,是上天為我垂憐?如果上天有知,替我感到傷心,
那麼祂一定也會因為悲傷,而變得蒼老許多。」




我看著蘇州的居民來到公車站,人來人往,人潮聚了又散,一時是眾人擠在小小的站牌周圍,
一時是空蕩蕩的街景,只剩我一個人,看盡了公車的來去,
試圖在車窗上看見自己的倒影;而公車紛紛離去,揚起路上沙塵,以及因機器老舊而生的噪音。
我灰頭土臉的等候,時而坐時而站,心中不禁覺得孤單起來,原來沒有終點的等待竟是如此寂寞,
我該去向誰訴說,又有誰能夠懂?有時我想就此離去,卻又不捨得離去,
心中竟然覺得下一刻她就會出現,她就出現在我離去的下一刻呀!又或者,
她是否也記掛著我呢?我多希望她也是這麼想的,多希望她曾在每個不經意的時刻,
想起竟還有個外地來的陌生人,在她心頭佔據一個小角落,如是如此,我也應該了無遺憾了。





我不斷往來穿梭在兩個方向的公車站牌中,有時覺得她就有可能出現在對街的站牌旁,
看見某個女孩的身影就懷疑是不是她,走近時發覺不是,又怕這一頭她已上了車再次離去,
左顧右盼,前後失據。接近黃昏,那是我遇見她的時刻,
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只是日期在一個星期之後。




街上天色已向晚,路燈紛紛亮起,光華熠耀,時間已經要到盡頭,
而兩天的逗留對落單的旅行者來說,已經是過分的享受。漫長等待的煎熬,
我已經想好見到她的時候該說什麼,該鼓起勇氣時絕不會保留;最後一班七號公車駛來,
天邊即將消失的雲彩,眼前的霓虹,又是那一刻臉紅心跳的感覺。正是同樣的時刻,
我們遇見了她。如今,我正期待著同樣的時刻,期待她總會在我即將離去時出現;
只看見公車揚長離去,留下汙濁的廢氣,滿心的期待卻跟著離開。




在蘇州到杭州之間穿梭之際,放眼春色皆是楊柳,
楊柳音近留,有留人之意,可卻留不住我這倏忽即逝的緣;
然而其形狀細柔悠長,反倒是像極了當時我的優柔寡斷。為什麼當時沒有留住妳的人?
我真愚昧,既然覺得旅行的邂逅只不過是短暫的愉悅、互相戲弄,
又何必在離開後朝思暮想、百轉千迴?



「如果,上天存在,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問祂。
在我死後,還能夠記得在心中最掛念的人嗎?是不是還能夠記得你?又或者,
在另外一個時空相遇?那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是不是跟活著的時候相同?
如果有機會,我是否能夠再見到你呢?我虔誠地祈求,
如果真有死後的世界,只盼能再見你一面,縱使相逢應不識,也請能讓我感受到今日的期盼。
如果相識是太奢侈的願望,就請上天能夠讓我與你有短暫的相遇,
就算是只有如此,我亦心滿意足……。如果真有死後世界,下次能不能,換你等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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