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花錢的念頭壓下，我離開rageblue的專櫃，
搭手扶梯到二樓的廁所，將隱形眼鏡拔下，
實在是太痛了；算一下我已經戴了七個小時。
換上白框的眼鏡，離開衣蝶，走到停車的小巷子，
把機車牽出來，戴上安全帽後離開。
從南京西路的方向，騎到南京東路，
接著轉到復興北路，爸的上班地點兼住處。
一路上，我都還在想專櫃上的衣服，邊唱歌；
應該不會有警察再攔我了，我一直騎在機車道上。
市區總是充滿著車潮，如果有看過陽明山的夜景，
就會發現，這是打造美麗夜景的一部分。
遠看總是美，身處其中，說不出的無奈與暗幹。
今天本來是要請爸吃飯， 但是被罰六百塊以後就好不想要出錢。
到達爸公寓門口時，約是晚上六點四十分。
我打了通電話給爸，通知他可以下來了，
大概五分鐘後，我看到公寓電梯的數字，
從七慢慢降落至一，紅色的門從兩側收縮，
裡頭一個平頭的高壯中年男子，頂著肚子、戴著眼鏡，從裡頭走出來，
臉上，掛著招牌的微笑。
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四公分，大大的眼珠讓他看起來炯炯有神，
臉上的皺紋賦予他成熟氣息，
只是滿臉油光，讓效果大打折扣，
結果看起來像是營養過剩；大鼻子讓臉看起來很立體，
整體其實有點像徐乃麟，只是小腹是最大的敗筆。
真是的，好好保養一下是個中年型男呢，真是浪費。
這大概，代表他兒子是越老越帥的那種型。
「爸。」我坐在熄火的機車上。
爸看到我首先只說「唷，勁戰欸，誰的？」
朋友的，你到底要問幾次阿？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騎去給他看到了。
因為我不想騎自己的破爛125，半年前，因為機車的問題跟爸吵了一架，
最後我終於還是屈服了。很簡單，出錢的不是我。
「去微風吃就好了吧？」爸總是直接提供方向。
「噢，好阿。」而我也被指揮習慣了。
微風廣場就在爸公司的旁邊，說是旁邊也大概要走十分鐘，
不過十分鐘其實已經算是相當近了。
由於是里長的秘書，走到哪裡都有人跟爸打招呼，然後看到我就問：
「這你兒子阿？長這麼大了阿，都不認得了！」
誰認識你阿？我心想。
「對阿，哈哈。」爸總是這樣回答。
這種對話，重複大約三、四次後，微風廣場就到了。我們兩個走到地下室的美食區，
今天是禮拜四，所以人不多。我很仔細的挑選要吃的店家，
因為今天要付錢的是我，所以重點在價格。
「吃丸壽司好了。」爸指著阿愷打工的壽司店，其實我之前也有來應徵，
只是那個豬頭老闆要我把頭髮剪掉，所以我就不爽去了。
開玩笑，這邊的消費，動輒會上千吧？
「不好吧？聽說現在生魚片有細菌。」
「噢，那再找看看吧。」
雖然地下美食街賣的東西很多,但是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子,反正脫離不了飯跟麵,逛了一圈後,
還是不知道要吃什麼,只看到爸一直盯著高價的鐵板燒上的價目表以及師傅正在翻炒的牛肉,
難怪肚子會這麼大.實在是有夠愛吃肉的;而我看到價目表上寫著"松阪牛肉六百八十元"後,
馬上說我們還是吃剛剛那條路上的東西好了,"比較平價的那一條"我心想.
最後決定吃一間賣日式排餐的店家,爸點了一份牛肉蛋包飯,而我點了菜單上最便宜的牛肉烏龍麵.
在我掏出皮包要拿出鈔票時,一張亮晃晃的藍色千元大鈔已經出現在櫃檯上了.
"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開心了"爸這麼說.
今天第一次想哭.
一方面也是因為早知道這樣我們就去吃鐵板燒或者是丸壽司就好了...
美食街的食物通常都是由自己幫自己服務,店家只負責出菜,
簡單來說,櫃檯也是菜口.
我們坐在公用的食用區,靠近選定的那間店的位置聊天,
本來這趟來是要拿大學的註冊單給爸的,
結果忘記了,只好又等到下次;
他很語重心長的告訴我有關於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所必須注意的幾件事,
因為許瑋倫車禍死亡的事件在最近是一件很大的新聞,
而我現在已經有車有駕照,他怕我會犯上一樣的錯誤.
重點就是千萬不要靠近高速公路上的大客車及砂石車,
這是一段話下來我所做的結論.其他一些細節部分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大概是我沒注意在聽吧.
店家把食物端出來,提醒我們可以去拿了;
於是我把背包暫時留在椅子上,其實我有考慮帶在身上,
很怕被偷走,不過我只離開三十秒應該沒關係;
雖然沒吃到鐵板燒或是丸壽司…算了,並沒有很想吃.
爸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
包括下學期就學貸款因為他今年的年收入超過指定上限而不能申辦,
他參加的重機車隊又有五台車摔了;在台中的弟弟因為無照駕駛被罰了六千加上講習之類的瑣事,
但是這些瑣事卻是我早就該知道的,
現在卻好像變成久久吃一次飯才能得知的訊息.
也許這就是面對長大這件事所要承擔的考驗,
家庭似乎提供隱性的保護,
卻又不能時常在身邊,
尤其像我們這樣的父母離異家庭,自從國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一家四口好好的
坐在桌上
吃一頓飯.
從小學開始我就比較親近爸,
一方面是媽都在夜晚工作,一方面也是爸負責我跟弟弟的生活,
包括上下學接送以及三餐打理等等;
漸漸的我感覺我跟媽漸行漸遠.
當我國中畢業後他們決定離婚,我當時想也沒想就決定要跟著爸,
我想媽大概很傷心吧,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今年大概就可以再申請就學貸款了,景氣不好,房子賣不出去阿,只有拿到兩個月的年終獎金”
爸聊到最近工作的近況.
"兩個月噢,那跟去年比起來實在是少很多”
其實我也不知道去年爸拿了多少獎金,總之是很多.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很喜歡強調自己身上沒有錢,當然有沒有錢是他說的;
以前真的覺得家裡隨時會破產,
現在了解真相以後才知道原來是唬爛的.
美食街常會有些電視牆僅供食客消遣,偏偏我們兩個坐的位置附近都沒有電視牆,
只有左邊的方向有一面;上面正在放送許瑋倫留下的倩影,
以及無盡的追思.
人潮似乎永遠都不會散去.
美食街上招呼聲以及嘈雜聲不斷編織當下的環境氛圍,
空氣聞起來有點生冷的氣味.
我已經先吃完我的牛肉烏龍麵,坐著看爸吃他的牛肉蛋包飯.
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想起國中每天都一起在車上吃快要遲到時沒有味道的早餐,
以及晚上的丸林滷肉飯,偶而還會到頂好超市買幾塊牛排回家自己煎來吃,
雖然肉硬的要死,每次吃完下顎都痠痛不已,
接著要清理煎牛排時被肉汁噴的髒兮兮的廚房..
但是我卻很懷念,
那段時間好像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轉眼間我已經大二,住在淡江附近的宿舍,
平日所有的時間都被打工及課業佔滿,
回家好像是必須經過再三思量才能執行的事,
吃飯也必須經過特意的安排,
從前想隨性的煎個牛排來吃的生活,已經被我們的腳步踐踏後遭記憶的塵土掩蓋.
“走吧,要不要去喝杯咖啡”爸擦一下嘴角邊的飯粒後這麼問.
“喝咖啡噢…好阿”
我比較訝異的是爸居然會想找我去喝咖啡,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
而且帶我到星巴克,差點讓我沒傻眼.
什麼時候這麼慷慨的阿….
我們兩個走進星巴克.
看了一下價目表…真的很貴.
爸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簡直不像平常的他,
平常他就算要請喝咖啡大概也只是便利商店的罐裝咖啡吧.
“要喝什麼?”他問
“嗯…焦糖瑪奇朵好了,平常我都喝無糖的咖啡,今天喝點甜的”
我的確很少喝瑪奇朵,平常我覺得那太甜了,
今天卻想嚐一下甜甜的味道.
“那兩杯焦糖瑪奇朵”爸跟店員點了兩杯.
“請問是要大中小杯?”店員問
“嗯…大杯的好了,反正才差十五塊,我們喝大杯的”
這句話前面告訴店員,而後面則是說給我聽.
“我們喝大杯的”
“我們喝大杯的”
“我們喝大杯的…”
爸因為要抽菸所以先到外面廣場等我.
我等服務生將咖啡做好交給我後用腳把玻璃門推開,
看到爸坐在廣場最後面那排的椅子上,便走過去,將咖啡與糖包奶球放在桌上.
爸拿起奶球跟糖包,一股腦的就通通都加進瑪奇朵裡面.
“欸,那個已經很甜了你加這麼多糖?”
“哪有什麼關係,我喜歡阿”
算了,你爽就好.
微風廣場算是一個人來人往的高級休閒區,
裡頭的星巴克就剛好位於微風廣場的中心廣場,
室外有許多遮陽傘的座位整齊的排列在廣場上,
大概有二十多個位置吧,
我們在最後一排的位置,旁邊就是麥當勞的兒童遊樂區跟電影院的售票口,
看板上掛著最新的上檔影片,小孩子在遊樂區玩樂.
天氣很好,吹著涼爽的風,天空是無盡的深藍,由於光害而沒有星光閃爍,
呈現另一種由都市營造的寧靜.
端咖啡的時候經過一桌有三四個外國人坐著抽煙聊天喝咖啡,
其中有一個是女人,在我經過時位於我右側的位置,
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居高臨下...哇嗚!好像掉進深海似的,
真是只有豐潤的乳房才能顯露的海溝,不禁多停留了幾秒,眼神瞬間呆滯,
在位置上還是不斷的想回頭看,在這麼多人的地方好像不能有太多遐想,
所以打消念頭.
似乎是要把一年沒說的話都給說完似的,
我跟爸一直聊天,為了不喝冷咖啡所以我邊聊天邊喝咖啡,
沒兩下就只剩奶泡.爸好像心情很好,以雍容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喝他的焦糖加上砂糖瑪奇朵,
一邊抽著本來戒掉又抽的菸,
"壓力太大沒辦法"他說.
轉眼又是五年的菸齡,離家在外生活也有五年了,似乎在今天特別有所感觸,
簡直是要把所有情緒都訴說出來似的,我們不停的互相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
或者是之前曾經提過的事再度拿出來討論,
例如我又交了一個女朋友,所以不吃素的事情;
爸也會說最近公司房子賣的差以及里民發生的糾紛,然後再把那些事情當成機會教育向我說教,
其實聽都聽膩了,來來去去的道理都差不多,今天卻特別甚感贊同,好像之前都不明白似的.
共同的話題總是環繞在弟弟身上,
說他如何不成材如何闖禍,爸有時會有放棄他的語氣,事實上我也放棄他了,
"讓他自生自滅了"爸之前說.
可是最近似乎有比較懂事了,因為不想跟阿嬤拿錢抽菸所以把菸戒了,
也開始找工作,雖然目前還是待業中.
爸在說他的時候神情顯然輕鬆多了,不再像以往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不知道怎麼搞的聊到對於價值觀的看法,好像是從爸的重車開始的吧,
四十幾歲的人還在迷重型機車,那是他少年時代的夢想,如今算是實現了.
"我賺錢愛怎麼花是我的事,你也可以阿"他說,
爸從來不計較身上的穿著及生活的品質,一直是過得去就好,
而我非常的注重生活品質,這點他認為我跟他一點都不像,
這倒是事實.
他可以花一千八買兩件打折的粗劣品質牛仔褲,而我做不到,
一定是選擇剪裁合宜造型時尚的褲款,價格當然也不菲,然而我願意花這種錢去享受物質生活,
在各種生活用品及穿著上計較,讓生活過的有質感是我的價值觀,
但是因為要相當多的花費所以我從不讓爸知道我有如此想法,
今天卻說出來了;而爸居然對於我的想法有認同感,這倒是頭一遭.
"其實有自己的想法很好阿,
你自己有目的,
自己知道為了目標努力,
這樣很好”爸這麼說.
“是阿,最少我想買什麼幾千塊的東西都是我自己賺錢買的”
“少來,之前還不是都跟你媽拿錢,以為我都不知道阿?”
“那是以前嘛”
雖然最近也常常拿.
”可是我最近要買的那把吉他是我自己出的錢噢,一萬五把我身上的錢都搾乾了阿!”
“買這麼貴的吉他阿?會彈嗎?”
“我已經彈快一年了你說呢?”
事實上的確還不太會,但是為了維護面子還是得說會.
“噢,那就買阿,你喜歡就好,反正是你自己出的錢”
對阿,跟你四十幾萬的重機比起來算小錢了.
突然想到爸之前曾經說要幫我買LEVI’S的牛仔褲.
其實也不是說要幫我買,只是他從朋友手上拿到兩張員工折價券,
叫我自己去買;但是我總想要他幫我買單,
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新牛仔褲可以穿.
“阿我的牛仔褲哩?”我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問他.
“那兩張折價券過期了啦,下次再跟我朋友要新的”
“噢,新年要有新氣象阿,總要穿新衣戴新帽吧”
“所以哩?”
“幫我買新衣服吧,反正要過年了”能不出自己的錢就盡量不出是我的原則.
“都已經九點了,下次吧”
“還早啦,走路去SOGO一下子就到了阿 ”
開玩笑,還要等到下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爸每次都喜歡用緩兵之計來讓我忘記有哪些事.
“不知道在急什麼…好啦”爸有點不耐煩加上無奈的表情
於是我們起身,
我拿起包包準備離開星巴克的廣場,
這裡真的是個聊天消磨時間的好地方,時間在這裡過的特別舒服;
緩慢的節奏讓心情隨之起舞,只是爸臉上的表情跟現在的氣氛有點不搭,
像一個肢體不協調的人在舞池裡看著一群高手跳舞.
“你該不會是想買衣服才會喝這麼快的吧？”爸這樣問.
“哪有,我是怕咖啡冷掉才會喝這麼快”
很顯然的他不相信我.
大約走了十分鐘我們抵達SOGO.
有時想想住在這附近真的是很方便,
為什麼以前要搬離這裡呢?住在這裡真的很爽,
想逛哪裡走路就行,
不必騎一段長長的路讓臉都弄得髒兮兮,
事先整理好的髮型也都被安全帽壓壞了.
看著RAGEBLUE的明信片的SOGO專櫃地址,
在七樓,所以我們兩個搭手扶梯到了七樓.
“奇怪…怎麼都是在賣老輝仔在穿的西裝阿”我真的很納悶RAGEBLUE的專櫃怎麼會設在這裡,好像叫披頭四去唱大戲一樣的莫名奇妙.
於是我們隨便問了一個站在老輝仔西裝的專櫃小姐,
才知道SOGO現在有兩間,
一間復興店一間忠孝店,
RAGEBLUE在復興店,
而我們正位於忠孝店的七樓.
“你還說是這哩！？”我開始怪罪爸,其實是想減低待會讓他大失血的罪惡感.
“我怎麼知道阿”爸總是在搞錯狀況後說這句話.
於是我們又花了五分鐘到隔壁的復興店,
相較於忠孝店的全白建築,
復興店是帶有淡青色光的大樓,現代感十足,
看起來就是吸引年輕族群以及所謂上流人士的好地方.
百貨公司通常十點打烊,
而我們踏進復興店的大門時已經九點二十五分,
好險我已經在六點多時在衣蝶的專櫃上挑選好貨色,馬上可以帶著走.
復興館一樓採挑高設計,
所以空間感增加許多,純白的空間帶有華麗而氣派的味道,
讓人感覺販賣的商品絕對是一般升斗小民難以親近的玩意;
事實上好像也是如此.
搭手扶梯到了七樓,
我到處看了一下有沒有專櫃,看了遠方四處,
到處沒有尋獲才發現原來專櫃就在手扶梯上來的地方.
“喜歡都可以試穿噢”
一個店員過來招呼我們,
我曾經在西門誠品的專櫃看過他,
矮小的身材帶著一顆大頭,看起來頗為滑稽,
身上穿著自家專櫃的衣物.
由於時間已經快到了,
所以我馬上選了一件黑色窄版的工作褲試穿,
爸就在旁邊看著我挑選,
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把雙手插在胸前,
看著專櫃上的衣物及看著上頭的價格.
進更衣室時我覺得一股躁熱之氣一直從體內冒出,
頭上一直冒出熱汗,
帶有不安的氣味,
也許是從來不曾跟爸來到自己最常買衣服的專櫃吧;
從國中後就再也沒有跟爸出來選購衣物,而且這次還是由他買單,
真是怕他會給我臉色看,我一直很怕他擺臉色.
沒有太多心續投注在衣物上,
隨便將工作褲穿上,有點緊但是還算合身,
就買這件吧,我當時這麼想著.
出更衣室後我站在全身鏡前面看著穿著工作褲的我,
發現鏡中的爸也正在看著我;
我根本聽不見滑稽店員說的話例如這件褲子很適合你之類的,
只是不斷的冒汗,故作鎮定的欣賞這件黑色的工作褲,
然後進更衣室把它換下來.
出更衣室後我將黑色工作褲擺在櫃檯上表示我要了,
然後繼續故作鎮定的看著陳列的衣物;大部分都跟我在衣蝶櫃裡看到的無異,
過季商品一樣打六折.
而我看見擺著最新商品的桿上掛著一件褐色的針織外套,
是我在衣蝶專櫃時相中的一件單品,
穿起來有種休閒的風格,感覺很適合在春季穿,
所以我拿起來仔細端賞.
事實上這是我小時候用來跟爸要求買東西時的老把戲,
拿著我想要的玩具看個老半天好像跟它分不開似的,
心裡希望爸能說:好啦就買下來;
只是通常是我哭著回家.
“選好了嗎？”爸突然問我.
“嗯…”我有點猶豫是否要將這件針織外套放在櫃台上,
因為工作褲上標示的價格為三千四百二十元,
而針織外套是兩千五百六十元,
就算打了八折也是將近五千元的新台幣,已經遠遠超過我所認識的爸對於衣著預算的認知.
我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
心跳開始加快，覺得胸口有點悶,感覺室內悶熱,
很怕將衣物放在櫃檯的那個瞬間看見爸表情風雲變色的那個沉重壓力;
卻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
“好了,就這兩件”
說出口的同時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好像二次大戰日本終於投降了,
士兵們紛紛把帽子往天空拋的愉悅心情.
”你不穿看看嗎？”
突然發現爸不是在計較衣服的價格,
而是覺得為什麼我沒有試穿那件褐色針織外套.
很簡單,因為我已經穿過了;
但是那個瞬間我突然有流淚的衝動,
這代表爸已經能夠接受我的價值標準了,
不再像以前會為了我買一件六百元的T恤說我亂花錢了.
總覺得我跟爸好像沒有一天是像今天如此貼近;
是靈魂上的貼近,能夠互相了解對方的想法,
尊重以及接受兩個世代的價值觀與生活要求,
在談論以及思想上是可以互相溝通的,
想想以前的日子好像不再是難過的生活了;
總是覺得父母都在家裡的假日是最難過的時候,
因為他們會開始檢查我的作業是否有做,
許多隱藏起來的壞毛病都被挑出來修理,
讓我非常討厭跟父母一起住.
如今卻好想跟父母過一家四口的生活,晚上回家吃晚飯.
晚了,爸跟媽離婚算一算已經五年.
大學已經過一半了,我有什麼資格再去要求從前的生活.
店員將打包好的衣物交給我,
爸用信用卡付了帳.
走出SOGO的大門時約是九點五十分,差不多要打烊了;
我們走路回爸的住處,我也要準備騎車回家.
一路上我懷著讓爸花很多錢的罪惡感,
像做錯事的小孩,我沒有說太多話,
只是說著一些無聊的話,
讓走回去的十五分鐘內不算太無聊.
夜晚的東區其實很寧靜,
路上的車潮已經不像尖峰時期的擁擠,
像是小貓兩三支的從市民大道上經過;
我跟爸走在沒有商家營業的街道上,
靠著微弱的公用電燈維持照明.
在爸宿舍的門口我原本想跟爸說些感性的話,
但是一把年紀了總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將話吞回肚子裡,
簡單說了句晚安便騎車離開.
一路上眼淚其實都很想離開我的眼眶,
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
已經忘記哭是什麼樣子;
心中有種淡淡的甜味,同時也有微微的酸澀,
是當下的美好發酵所產生的甜,
時間逝去不復返的澀.
於是無法將情緒讓爸知道的我只好在回淡水的路上一直唱歌了
而且還很大聲.
爸如果你真的神通廣大看到我的網誌,我想說我愛你;
對了,媽,妳也是噢.
感謝你們,跟你們的鈔票（這是愛的具體表現）
搭手扶梯到二樓的廁所，將隱形眼鏡拔下，
實在是太痛了；算一下我已經戴了七個小時。
換上白框的眼鏡，離開衣蝶，走到停車的小巷子，
把機車牽出來，戴上安全帽後離開。
從南京西路的方向，騎到南京東路，
接著轉到復興北路，爸的上班地點兼住處。
一路上，我都還在想專櫃上的衣服，邊唱歌；
應該不會有警察再攔我了，我一直騎在機車道上。
市區總是充滿著車潮，如果有看過陽明山的夜景，
就會發現，這是打造美麗夜景的一部分。
遠看總是美，身處其中，說不出的無奈與暗幹。
今天本來是要請爸吃飯， 但是被罰六百塊以後就好不想要出錢。
到達爸公寓門口時，約是晚上六點四十分。
我打了通電話給爸，通知他可以下來了，
大概五分鐘後，我看到公寓電梯的數字，
從七慢慢降落至一，紅色的門從兩側收縮，
裡頭一個平頭的高壯中年男子，頂著肚子、戴著眼鏡，從裡頭走出來，
臉上，掛著招牌的微笑。
身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四公分，大大的眼珠讓他看起來炯炯有神，
臉上的皺紋賦予他成熟氣息，
只是滿臉油光，讓效果大打折扣，
結果看起來像是營養過剩；大鼻子讓臉看起來很立體，
整體其實有點像徐乃麟，只是小腹是最大的敗筆。
真是的，好好保養一下是個中年型男呢，真是浪費。
這大概，代表他兒子是越老越帥的那種型。
「爸。」我坐在熄火的機車上。
爸看到我首先只說「唷，勁戰欸，誰的？」
朋友的，你到底要問幾次阿？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騎去給他看到了。
因為我不想騎自己的破爛125，半年前，因為機車的問題跟爸吵了一架，
最後我終於還是屈服了。很簡單，出錢的不是我。
「去微風吃就好了吧？」爸總是直接提供方向。
「噢，好阿。」而我也被指揮習慣了。
微風廣場就在爸公司的旁邊，說是旁邊也大概要走十分鐘，
不過十分鐘其實已經算是相當近了。
由於是里長的秘書，走到哪裡都有人跟爸打招呼，然後看到我就問：
「這你兒子阿？長這麼大了阿，都不認得了！」
誰認識你阿？我心想。
「對阿，哈哈。」爸總是這樣回答。
這種對話，重複大約三、四次後，微風廣場就到了。我們兩個走到地下室的美食區，
今天是禮拜四，所以人不多。我很仔細的挑選要吃的店家，
因為今天要付錢的是我，所以重點在價格。
「吃丸壽司好了。」爸指著阿愷打工的壽司店，其實我之前也有來應徵，
只是那個豬頭老闆要我把頭髮剪掉，所以我就不爽去了。
開玩笑，這邊的消費，動輒會上千吧？
「不好吧？聽說現在生魚片有細菌。」
「噢，那再找看看吧。」
雖然地下美食街賣的東西很多,但是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子,反正脫離不了飯跟麵,逛了一圈後,
還是不知道要吃什麼,只看到爸一直盯著高價的鐵板燒上的價目表以及師傅正在翻炒的牛肉,
難怪肚子會這麼大.實在是有夠愛吃肉的;而我看到價目表上寫著"松阪牛肉六百八十元"後,
馬上說我們還是吃剛剛那條路上的東西好了,"比較平價的那一條"我心想.
最後決定吃一間賣日式排餐的店家,爸點了一份牛肉蛋包飯,而我點了菜單上最便宜的牛肉烏龍麵.
在我掏出皮包要拿出鈔票時,一張亮晃晃的藍色千元大鈔已經出現在櫃檯上了.
"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開心了"爸這麼說.
今天第一次想哭.
一方面也是因為早知道這樣我們就去吃鐵板燒或者是丸壽司就好了...
美食街的食物通常都是由自己幫自己服務,店家只負責出菜,
簡單來說,櫃檯也是菜口.
我們坐在公用的食用區,靠近選定的那間店的位置聊天,
本來這趟來是要拿大學的註冊單給爸的,
結果忘記了,只好又等到下次;
他很語重心長的告訴我有關於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所必須注意的幾件事,
因為許瑋倫車禍死亡的事件在最近是一件很大的新聞,
而我現在已經有車有駕照,他怕我會犯上一樣的錯誤.
重點就是千萬不要靠近高速公路上的大客車及砂石車,
這是一段話下來我所做的結論.其他一些細節部分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大概是我沒注意在聽吧.
店家把食物端出來,提醒我們可以去拿了;
於是我把背包暫時留在椅子上,其實我有考慮帶在身上,
很怕被偷走,不過我只離開三十秒應該沒關係;
雖然沒吃到鐵板燒或是丸壽司…算了,並沒有很想吃.
爸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
包括下學期就學貸款因為他今年的年收入超過指定上限而不能申辦,
他參加的重機車隊又有五台車摔了;在台中的弟弟因為無照駕駛被罰了六千加上講習之類的瑣事,
但是這些瑣事卻是我早就該知道的,
現在卻好像變成久久吃一次飯才能得知的訊息.
也許這就是面對長大這件事所要承擔的考驗,
家庭似乎提供隱性的保護,
卻又不能時常在身邊,
尤其像我們這樣的父母離異家庭,自從國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一家四口好好的
坐在桌上
吃一頓飯.
從小學開始我就比較親近爸,
一方面是媽都在夜晚工作,一方面也是爸負責我跟弟弟的生活,
包括上下學接送以及三餐打理等等;
漸漸的我感覺我跟媽漸行漸遠.
當我國中畢業後他們決定離婚,我當時想也沒想就決定要跟著爸,
我想媽大概很傷心吧,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今年大概就可以再申請就學貸款了,景氣不好,房子賣不出去阿,只有拿到兩個月的年終獎金”
爸聊到最近工作的近況.
"兩個月噢,那跟去年比起來實在是少很多”
其實我也不知道去年爸拿了多少獎金,總之是很多.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很喜歡強調自己身上沒有錢,當然有沒有錢是他說的;
以前真的覺得家裡隨時會破產,
現在了解真相以後才知道原來是唬爛的.
美食街常會有些電視牆僅供食客消遣,偏偏我們兩個坐的位置附近都沒有電視牆,
只有左邊的方向有一面;上面正在放送許瑋倫留下的倩影,
以及無盡的追思.
人潮似乎永遠都不會散去.
美食街上招呼聲以及嘈雜聲不斷編織當下的環境氛圍,
空氣聞起來有點生冷的氣味.
我已經先吃完我的牛肉烏龍麵,坐著看爸吃他的牛肉蛋包飯.
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想起國中每天都一起在車上吃快要遲到時沒有味道的早餐,
以及晚上的丸林滷肉飯,偶而還會到頂好超市買幾塊牛排回家自己煎來吃,
雖然肉硬的要死,每次吃完下顎都痠痛不已,
接著要清理煎牛排時被肉汁噴的髒兮兮的廚房..
但是我卻很懷念,
那段時間好像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轉眼間我已經大二,住在淡江附近的宿舍,
平日所有的時間都被打工及課業佔滿,
回家好像是必須經過再三思量才能執行的事,
吃飯也必須經過特意的安排,
從前想隨性的煎個牛排來吃的生活,已經被我們的腳步踐踏後遭記憶的塵土掩蓋.
“走吧,要不要去喝杯咖啡”爸擦一下嘴角邊的飯粒後這麼問.
“喝咖啡噢…好阿”
我比較訝異的是爸居然會想找我去喝咖啡,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
而且帶我到星巴克,差點讓我沒傻眼.
什麼時候這麼慷慨的阿….
我們兩個走進星巴克.
看了一下價目表…真的很貴.
爸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簡直不像平常的他,
平常他就算要請喝咖啡大概也只是便利商店的罐裝咖啡吧.
“要喝什麼?”他問
“嗯…焦糖瑪奇朵好了,平常我都喝無糖的咖啡,今天喝點甜的”
我的確很少喝瑪奇朵,平常我覺得那太甜了,
今天卻想嚐一下甜甜的味道.
“那兩杯焦糖瑪奇朵”爸跟店員點了兩杯.
“請問是要大中小杯?”店員問
“嗯…大杯的好了,反正才差十五塊,我們喝大杯的”
這句話前面告訴店員,而後面則是說給我聽.
“我們喝大杯的”
“我們喝大杯的”
“我們喝大杯的…”
爸因為要抽菸所以先到外面廣場等我.
我等服務生將咖啡做好交給我後用腳把玻璃門推開,
看到爸坐在廣場最後面那排的椅子上,便走過去,將咖啡與糖包奶球放在桌上.
爸拿起奶球跟糖包,一股腦的就通通都加進瑪奇朵裡面.
“欸,那個已經很甜了你加這麼多糖?”
“哪有什麼關係,我喜歡阿”
算了,你爽就好.
微風廣場算是一個人來人往的高級休閒區,
裡頭的星巴克就剛好位於微風廣場的中心廣場,
室外有許多遮陽傘的座位整齊的排列在廣場上,
大概有二十多個位置吧,
我們在最後一排的位置,旁邊就是麥當勞的兒童遊樂區跟電影院的售票口,
看板上掛著最新的上檔影片,小孩子在遊樂區玩樂.
天氣很好,吹著涼爽的風,天空是無盡的深藍,由於光害而沒有星光閃爍,
呈現另一種由都市營造的寧靜.
端咖啡的時候經過一桌有三四個外國人坐著抽煙聊天喝咖啡,
其中有一個是女人,在我經過時位於我右側的位置,
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居高臨下...哇嗚!好像掉進深海似的,
真是只有豐潤的乳房才能顯露的海溝,不禁多停留了幾秒,眼神瞬間呆滯,
在位置上還是不斷的想回頭看,在這麼多人的地方好像不能有太多遐想,
所以打消念頭.
似乎是要把一年沒說的話都給說完似的,
我跟爸一直聊天,為了不喝冷咖啡所以我邊聊天邊喝咖啡,
沒兩下就只剩奶泡.爸好像心情很好,以雍容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喝他的焦糖加上砂糖瑪奇朵,
一邊抽著本來戒掉又抽的菸,
"壓力太大沒辦法"他說.
轉眼又是五年的菸齡,離家在外生活也有五年了,似乎在今天特別有所感觸,
簡直是要把所有情緒都訴說出來似的,我們不停的互相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
或者是之前曾經提過的事再度拿出來討論,
例如我又交了一個女朋友,所以不吃素的事情;
爸也會說最近公司房子賣的差以及里民發生的糾紛,然後再把那些事情當成機會教育向我說教,
其實聽都聽膩了,來來去去的道理都差不多,今天卻特別甚感贊同,好像之前都不明白似的.
共同的話題總是環繞在弟弟身上,
說他如何不成材如何闖禍,爸有時會有放棄他的語氣,事實上我也放棄他了,
"讓他自生自滅了"爸之前說.
可是最近似乎有比較懂事了,因為不想跟阿嬤拿錢抽菸所以把菸戒了,
也開始找工作,雖然目前還是待業中.
爸在說他的時候神情顯然輕鬆多了,不再像以往是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不知道怎麼搞的聊到對於價值觀的看法,好像是從爸的重車開始的吧,
四十幾歲的人還在迷重型機車,那是他少年時代的夢想,如今算是實現了.
"我賺錢愛怎麼花是我的事,你也可以阿"他說,
爸從來不計較身上的穿著及生活的品質,一直是過得去就好,
而我非常的注重生活品質,這點他認為我跟他一點都不像,
這倒是事實.
他可以花一千八買兩件打折的粗劣品質牛仔褲,而我做不到,
一定是選擇剪裁合宜造型時尚的褲款,價格當然也不菲,然而我願意花這種錢去享受物質生活,
在各種生活用品及穿著上計較,讓生活過的有質感是我的價值觀,
但是因為要相當多的花費所以我從不讓爸知道我有如此想法,
今天卻說出來了;而爸居然對於我的想法有認同感,這倒是頭一遭.
"其實有自己的想法很好阿,
你自己有目的,
自己知道為了目標努力,
這樣很好”爸這麼說.
“是阿,最少我想買什麼幾千塊的東西都是我自己賺錢買的”
“少來,之前還不是都跟你媽拿錢,以為我都不知道阿?”
“那是以前嘛”
雖然最近也常常拿.
”可是我最近要買的那把吉他是我自己出的錢噢,一萬五把我身上的錢都搾乾了阿!”
“買這麼貴的吉他阿?會彈嗎?”
“我已經彈快一年了你說呢?”
事實上的確還不太會,但是為了維護面子還是得說會.
“噢,那就買阿,你喜歡就好,反正是你自己出的錢”
對阿,跟你四十幾萬的重機比起來算小錢了.
突然想到爸之前曾經說要幫我買LEVI’S的牛仔褲.
其實也不是說要幫我買,只是他從朋友手上拿到兩張員工折價券,
叫我自己去買;但是我總想要他幫我買單,
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新牛仔褲可以穿.
“阿我的牛仔褲哩?”我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問他.
“那兩張折價券過期了啦,下次再跟我朋友要新的”
“噢,新年要有新氣象阿,總要穿新衣戴新帽吧”
“所以哩?”
“幫我買新衣服吧,反正要過年了”能不出自己的錢就盡量不出是我的原則.
“都已經九點了,下次吧”
“還早啦,走路去SOGO一下子就到了阿 ”
開玩笑,還要等到下次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爸每次都喜歡用緩兵之計來讓我忘記有哪些事.
“不知道在急什麼…好啦”爸有點不耐煩加上無奈的表情
於是我們起身,
我拿起包包準備離開星巴克的廣場,
這裡真的是個聊天消磨時間的好地方,時間在這裡過的特別舒服;
緩慢的節奏讓心情隨之起舞,只是爸臉上的表情跟現在的氣氛有點不搭,
像一個肢體不協調的人在舞池裡看著一群高手跳舞.
“你該不會是想買衣服才會喝這麼快的吧？”爸這樣問.
“哪有,我是怕咖啡冷掉才會喝這麼快”
很顯然的他不相信我.
大約走了十分鐘我們抵達SOGO.
有時想想住在這附近真的是很方便,
為什麼以前要搬離這裡呢?住在這裡真的很爽,
想逛哪裡走路就行,
不必騎一段長長的路讓臉都弄得髒兮兮,
事先整理好的髮型也都被安全帽壓壞了.
看著RAGEBLUE的明信片的SOGO專櫃地址,
在七樓,所以我們兩個搭手扶梯到了七樓.
“奇怪…怎麼都是在賣老輝仔在穿的西裝阿”我真的很納悶RAGEBLUE的專櫃怎麼會設在這裡,好像叫披頭四去唱大戲一樣的莫名奇妙.
於是我們隨便問了一個站在老輝仔西裝的專櫃小姐,
才知道SOGO現在有兩間,
一間復興店一間忠孝店,
RAGEBLUE在復興店,
而我們正位於忠孝店的七樓.
“你還說是這哩！？”我開始怪罪爸,其實是想減低待會讓他大失血的罪惡感.
“我怎麼知道阿”爸總是在搞錯狀況後說這句話.
於是我們又花了五分鐘到隔壁的復興店,
相較於忠孝店的全白建築,
復興店是帶有淡青色光的大樓,現代感十足,
看起來就是吸引年輕族群以及所謂上流人士的好地方.
百貨公司通常十點打烊,
而我們踏進復興店的大門時已經九點二十五分,
好險我已經在六點多時在衣蝶的專櫃上挑選好貨色,馬上可以帶著走.
復興館一樓採挑高設計,
所以空間感增加許多,純白的空間帶有華麗而氣派的味道,
讓人感覺販賣的商品絕對是一般升斗小民難以親近的玩意;
事實上好像也是如此.
搭手扶梯到了七樓,
我到處看了一下有沒有專櫃,看了遠方四處,
到處沒有尋獲才發現原來專櫃就在手扶梯上來的地方.
“喜歡都可以試穿噢”
一個店員過來招呼我們,
我曾經在西門誠品的專櫃看過他,
矮小的身材帶著一顆大頭,看起來頗為滑稽,
身上穿著自家專櫃的衣物.
由於時間已經快到了,
所以我馬上選了一件黑色窄版的工作褲試穿,
爸就在旁邊看著我挑選,
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把雙手插在胸前,
看著專櫃上的衣物及看著上頭的價格.
進更衣室時我覺得一股躁熱之氣一直從體內冒出,
頭上一直冒出熱汗,
帶有不安的氣味,
也許是從來不曾跟爸來到自己最常買衣服的專櫃吧;
從國中後就再也沒有跟爸出來選購衣物,而且這次還是由他買單,
真是怕他會給我臉色看,我一直很怕他擺臉色.
沒有太多心續投注在衣物上,
隨便將工作褲穿上,有點緊但是還算合身,
就買這件吧,我當時這麼想著.
出更衣室後我站在全身鏡前面看著穿著工作褲的我,
發現鏡中的爸也正在看著我;
我根本聽不見滑稽店員說的話例如這件褲子很適合你之類的,
只是不斷的冒汗,故作鎮定的欣賞這件黑色的工作褲,
然後進更衣室把它換下來.
出更衣室後我將黑色工作褲擺在櫃檯上表示我要了,
然後繼續故作鎮定的看著陳列的衣物;大部分都跟我在衣蝶櫃裡看到的無異,
過季商品一樣打六折.
而我看見擺著最新商品的桿上掛著一件褐色的針織外套,
是我在衣蝶專櫃時相中的一件單品,
穿起來有種休閒的風格,感覺很適合在春季穿,
所以我拿起來仔細端賞.
事實上這是我小時候用來跟爸要求買東西時的老把戲,
拿著我想要的玩具看個老半天好像跟它分不開似的,
心裡希望爸能說:好啦就買下來;
只是通常是我哭著回家.
“選好了嗎？”爸突然問我.
“嗯…”我有點猶豫是否要將這件針織外套放在櫃台上,
因為工作褲上標示的價格為三千四百二十元,
而針織外套是兩千五百六十元,
就算打了八折也是將近五千元的新台幣,已經遠遠超過我所認識的爸對於衣著預算的認知.
我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
心跳開始加快，覺得胸口有點悶,感覺室內悶熱,
很怕將衣物放在櫃檯的那個瞬間看見爸表情風雲變色的那個沉重壓力;
卻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
“好了,就這兩件”
說出口的同時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好像二次大戰日本終於投降了,
士兵們紛紛把帽子往天空拋的愉悅心情.
”你不穿看看嗎？”
突然發現爸不是在計較衣服的價格,
而是覺得為什麼我沒有試穿那件褐色針織外套.
很簡單,因為我已經穿過了;
但是那個瞬間我突然有流淚的衝動,
這代表爸已經能夠接受我的價值標準了,
不再像以前會為了我買一件六百元的T恤說我亂花錢了.
總覺得我跟爸好像沒有一天是像今天如此貼近;
是靈魂上的貼近,能夠互相了解對方的想法,
尊重以及接受兩個世代的價值觀與生活要求,
在談論以及思想上是可以互相溝通的,
想想以前的日子好像不再是難過的生活了;
總是覺得父母都在家裡的假日是最難過的時候,
因為他們會開始檢查我的作業是否有做,
許多隱藏起來的壞毛病都被挑出來修理,
讓我非常討厭跟父母一起住.
如今卻好想跟父母過一家四口的生活,晚上回家吃晚飯.
晚了,爸跟媽離婚算一算已經五年.
大學已經過一半了,我有什麼資格再去要求從前的生活.
店員將打包好的衣物交給我,
爸用信用卡付了帳.
走出SOGO的大門時約是九點五十分,差不多要打烊了;
我們走路回爸的住處,我也要準備騎車回家.
一路上我懷著讓爸花很多錢的罪惡感,
像做錯事的小孩,我沒有說太多話,
只是說著一些無聊的話,
讓走回去的十五分鐘內不算太無聊.
夜晚的東區其實很寧靜,
路上的車潮已經不像尖峰時期的擁擠,
像是小貓兩三支的從市民大道上經過;
我跟爸走在沒有商家營業的街道上,
靠著微弱的公用電燈維持照明.
在爸宿舍的門口我原本想跟爸說些感性的話,
但是一把年紀了總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將話吞回肚子裡,
簡單說了句晚安便騎車離開.
一路上眼淚其實都很想離開我的眼眶,
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
已經忘記哭是什麼樣子;
心中有種淡淡的甜味,同時也有微微的酸澀,
是當下的美好發酵所產生的甜,
時間逝去不復返的澀.
於是無法將情緒讓爸知道的我只好在回淡水的路上一直唱歌了
而且還很大聲.
爸如果你真的神通廣大看到我的網誌,我想說我愛你;
對了,媽,妳也是噢.
感謝你們,跟你們的鈔票（這是愛的具體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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